【忘羡】玫瑰枯死在黎明前
“Before the dawn dies a rose.”
1W＋。未来向。私设如山。部分情节参考《西部世界》。
1
“For years I had no dreams of my own. I moved from hell to hell of your making, never thinking to question the nature of my reality. Have you ever questioned the nature of your reality? Did you ever stop to wonder about your actions?”
—— Chan.
Chan已经七天没有睡觉了，但他并不觉得太累。
国际联邦总部下发了一批新的任务，要他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挑一些零碎玩意儿，尽可能组装出上个纪元地球原住人随身携带的小挂件。
是个没事找事的差计。
Chan胸前坠着一张液晶磁卡，上面用夜光技术打进一串代码，出入实验室时偶尔亮一亮。扫描后会显现出一串海蓝色的文字，如擦亮一根磷漆火柴，半秒之内，转瞬明灭。
“联邦8012计划上纪元技术修补负责人，Chan。”
但他并不是真正的技术负责人，只是会在技术负责人偷懒时亲自上阵，其它大多数时间都在电脑前编写芯片程序。
晨昏线扫过这片大陆，海蓝色的半球逐渐沉没在黑洞般的阴影里。地球大气层破裂消失后，人类很快又补上一层新的屏障。但那屏障几近透明，白天能反射较强日光，到夜晚却完全黑暗，地球上的生命抬头，可以极目整片宇宙，仿佛众窍零余，寰宇广阔，都在心中。云层稀薄时，黑夜的头顶有变幻的星云和燃烧的陨石。几万光年的宇宙深处，一颗泛着红光的星球，在看不见的轨道上孤独地旋转。
百年在浩渺的宇宙中够不上毫厘，曾有诗人在老友的天文台上用望远镜眺望一颗恒星，说它或许是天堂一隅，灵魂栖息在上面，永远不老。而银河依旧是银河，北极星已经变换了无数的位置。地球磁场经不起它反复的折腾，经历了半个多纪元的混乱期后，终于被暂时固封。
Chan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拿调羹搅了几下，搁置在手边。
他没有抱怨这次忽悠一般的复原任务，抱怨不是他的风格。或者说，Chan自加入联邦复原计划以来，从没有过一句不正经的牢骚话。大多数时候，他都维持着沉静漠然的面孔，不苟言笑，态度严雅而肃穆。
和真正的项目负责人简直天差地别。
项目负责人还没有回来。Chan知道他出门从来不带液晶卡，就把实验桌搬到隔离门口，安静地坐着，等警戒灯突然聒噪地自嗨唱歌。
晨线回归。警戒灯依然毫无动静。Chan拉下电子屏上的日历投影，杠掉一个日期。
七道深蓝色的斜杠，正好排成一排，如上个纪元半根嶙峋的鱼骨，插入每个日期的心脏。
七天过去。
2
魏无羡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杯美式，腋下夹着一沓设计图纸，走到自家实验室大门口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口袋，“操”地一声，发现又没带卡。
他挪到一扇半开的虚拟屏幕窗边，刚抬脚，就听大门口传来稳健的脚步声。脚步停在自己背后。转头，只见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淡淡地盯着自己。
“没带卡？”
“又忘了。没事儿啊，我可以翻窗。”
“有高压电。”
“我走的时候关了。”
“我又开了。”
“……哦。那谢谢提醒。”
魏无羡回过头，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窗户外除了开着虚拟投影之外，还有一层难以察觉的透明能量波。
Chan接过他手里的一沓图纸，重新回到实验室。
作为联邦8012计划上纪元技术修补负责人，魏无羡每个月都要回联邦总部领新一批的修复图纸。来去行程三四天，中间还要在总部开会逗留两天，剩下的日子就回到在自己的研究室钻研图纸编写修复程序，工作量实在巨大。
而放眼整个联邦管辖区，尚还没有第二人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论学术，各界比魏无羡资历深经验多的比比皆是；论程序编写，各大学院人才辈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论核心技术，联邦总部每年都会筛选一批精英队伍，专攻核心研究。各个项目排下来，如何也轮不到魏无羡这么个吊儿郎当的三流科学家。
但还有一点却是致命因素——魏无羡是上个纪元来的人。
实验室鹅黄色的灯光勾勒出魏无羡的脸部轮廓。那是并不属于这个纪元的年轻陌生的脸，线条柔和分明，毫无凌厉之感，眼角似乎带着自然的笑意，黑夜里揉碎的星光就被点在里面，仿佛映着上个纪元人类空前繁荣的光彩。他平常不怎么注重打理，一头纯黑色的头发越揉越蓬松，最后索性被他朝天扎成了一根苹果辫。剩下的零零碎碎的小头发酥松下垂，柔光洒上，宛若星辰坠落。
魏无羡趴在桌子上研究图纸时，Chan就站在他身边记录编改，有时他能看见那根冲天的小辫子，有时看不见，长到遮住双眼的头发投下一片阴影。Chan眼神微闪，道：“头发太长，挡住光了。”顿了顿，“对视力不好。”
魏无羡不以为意，手指插入前额的头发中，向后一捋，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过了会儿，那一撮头发又倒了过来，魏无羡伸手一捋，又被顺道后面。
Chan看得心里不是滋味，稍稍离开了会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暗红色的带子。“绑一下。”
魏无羡“啧”了一声，扔开电子笔，抱怨道：“麻烦。”但还是接过绳带把自己的头发梳到后面。顺便给Chan报下一串测量数字。
Chan有时候觉得，魏无羡一点也不像是上个纪元来的人，他的生活状态、言行举止都和现住的地球人别无二致。
但联邦医疗中心扫描仪显示的人体机能结果不会骗人。魏无羡的的确确是上个纪元来的不务正业三流生物工程学家。
据他本人回忆，距今七百年前，空前文明的人类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浩劫，他在核爆破的最后一刻躲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冰冻胶囊，被自动运往地下十米。零下几千摄氏度冻结了人体的一切机能，让他沉睡了七百年的光阴。七百年后，系统感应道地磁场混乱减弱，胶囊自动回温，他才重新苏醒。
他在联邦医疗中心的观察室内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坑了个爹的，老子不会是穿越回百八年前了吧？”据说，当时这个突然醒来的高智商野蛮人见到一堆跳跃红蓝灯光的医疗设备，非常欠抽地甩手道：“这些东西简直Low爆了好吗？我那时只要腕上一块表，你们这些笨重仪器的所有功能都妥妥囊括进去。”
后来联邦新闻报道，当日，医疗中心秃瓢的主任咬碎了自己刚装好的一口高强度假牙。
也不能怪他。Chan想。他静静地站在魏无羡背后，看着他翘着二郎腿哼上个纪元的无名小调，陷入沉思。再抬眼时，忽然听见那头在叫自己的名字，便走过去，领了一张核查过的图纸，投入终端打印系统。
那次闹剧之后，魏无羡被迫接受了一个星期的全身检查。系统中的数据无一不显示出，他就是上纪元地球的原住人类。是那场人类浩劫最后的幸存者。
但一场末世般的危机已将人类的巅峰文明磨损殆尽，逃亡到邻近星球的流民早在夹缝中抛尽繁荣。百年之后，多数人复立联邦，陆续有成员返回地球。而复兴工作可谓举步维艰，魏无羡的突然出现仿佛神迹，让混沌彷徨中的后世窥见希望的曙光。
于是，这个上纪元的三流生物工程学家就被联邦扔到了一间设备齐全、冬暖夏凉的私人实验室，给他最高的待遇，力求凭借记忆恢复上个纪元人类的高端科技。
Chan站在魏无羡身边，不知站了多久。那人还是没有停笔的意愿。Chan叹了口气，道：“三个晚上没有睡觉了。你需要休息。”
魏无羡笔尖一顿，头也不回道：“你累了自己去休息。别打扰我工作。”
Chan默默走开几步，无声无息地回头，站着不再动作，双眼一直盯着那个快要伏倒的背影。
这句话他对我说了一千零二十三次。Chan低头想着，忽然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够计算得这么精确。
他沉默地荫蔽在暗处，把手按在胸口。那里在微微发热，好像这些日子来，自己盯着那个人久了，胸口就会有闷热的感觉。
我生病了。他懊恼地想。
3
Chan提出半个星期的休假，要求去联邦附属医院做一个全身体检。
魏无羡第一次烦躁地扔下手头写到一半的资料，抬头怒视他。
二人目光相对，Chan一怔，却已经来不及收回自己眼里流出的情绪。但他读不懂对方的眼神。那人眸子里星光依旧，奈何阴影如笼，生生遮蔽掉大半。里面包含的内容并非只是疑虑和责备这么简单。
“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我不批准。”魏无羡重新低下头。额前垂下的头发再次遮住他的眼睛。
Chan转身时，又听见魏无羡轻轻笑道：“对科学事业要有献身精神。你说是吧，Chan？”
他没有回答，走到魏无羡看不见的地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他的手扣住胸口的白色衬衫，捏出一小片皱褶。
过了会儿，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
魏无羡给自己泡了杯美式，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怎么最近见到我就像撞了鬼似的？虽说我是七百年前过来的人了，好歹也没死，一起工作了这么久，嗯也不算久，快两年了吧，怎么还不习惯？”
Chan定定地看着他，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悠然摇晃手里的咖啡杯，仿佛在品鉴陈酿的红酒。
他的手不得不从胸口撤移。那里已经在发烫了。
不正常。都很不正常。
过去一起工作的两年里，魏无羡除了交代任务，从没有主动找自己谈话。这个宽敞的实验室仿佛是个幽闭的鸟笼，二人在里面碰碰撞撞，却从来没有过交集。有时候任务繁重，一个礼拜下来，两人的交流甚至都不超过十句。
Chan本就不爱多言，魏无羡却恰恰相反，他似乎天生爱热闹，刚搬到这个实验室，就把门口的警报器换成了他喝醉后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歌吼；遇上有专访实验室的都隆重迎接；人快走了又不舍地挽留争取再一起吃顿饭。魏无羡在这个纪元交了几个朋友，一群人都是联邦局的科研人员，因为平时工作忙，也只能在虚拟投影里视频通话。Chan曾见到魏无羡关了视频还对着一团空气傻笑，好像真的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笑话，但当他举步走近时，那笑声便跑得无影无踪了。向来如此。
魏无羡不是没有对着Chan笑过，换而言之，天天都笑。但Chan却觉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除了合作间的礼貌关照，还有一种淡漠的疏离。
他本就不是狭隘的人，刚开始不甚在意。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开始焦灼于那人的伶仃背影。他曾偶然在最不隔音的一面墙后听到那人对着空气倾诉，而后笑得哽咽抽泣。Chan默然不语。他忽然觉得，魏无羡偏爱热闹，却并不属于那些喧嚣。头顶的星空都在发光，却各行其道，互不相干。亿万光年后白矮星卷入黑洞，黑洞只身游走在沉默的宇宙。橙红色的星球从银河跌落，落入时间之外，兀自转动。
头顶的天窗开了，魏无羡坐在星空之下，眼里似也有星辰。他坐在Chan对面，抱臂笑道：“可能真是工作量太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再咬咬牙，等他们联邦内部成熟了，我就去争取个半年休假。”
Chan看着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魏无羡忽然笑了，这次是很单纯的笑。Chan问：“怎么？”
魏无羡笑出了眼泪，把眼睛藏回阴影里，伸手揉了揉，哑声道：“没事没事，你这样子，很像是我曾经的一个……朋友。”
“朋友？”
“嗯。”魏无羡呼出一口气，忽然望过来。他的泪水还没擦干净，一点一点沾在睫毛上，让人想起黎明前的露水，破晓前的星辰。
“Chan，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从联邦总部领自己的Al机器人吗？”
“不知。”
“我怕我会忍不住拧断它们的脖子。”
二人沉默一会儿。
“我为什么没有机器人？”
魏无羡抬头看他一眼，抿了一口咖啡，笑道：“你怎么想问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好奇我为什么要拧断他们的脖子。”
Chan淡淡道：“私人问题，不便多问。”
魏无羡把杯子放在桌上，悠悠道：“Chan，你这一点倒继承得好。即使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继承？”他皱眉，“你见过我的……亲人？”
魏无羡不理会他，起身直接坐在实验桌上，居高临下睨着一堆图纸，自顾自道：“那些事不提也罢，反正我出胶囊后把七百年前那些破事儿都交代给联邦总部了，说不定还被他们当做历史性的一刻归在了重要档案里。呵。”
Chan以为魏无羡不愿再和他多谈，起身欲离开，忽然被人按住肩膀。那人手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传递过来，让他不敢再妄动。胸膛中的温度逐渐滚烫。
“Chan，我问你个问题。”魏无羡盯着对面人的双眼。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头顶的星空沉默地徘徊，一切似乎都黯淡下来。
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Chan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叹息掠过耳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无羡，只见他扶着白瓷咖啡杯，垂下眼眸，不再看自己。
“Chan，你不要喜欢我。”
“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朋友。”
“是我的爱人。”
4
“If you keep pretending, you’re not gonna remember who you are.” ——Chan
半年，二人又回到过去的相处模式，仿佛那晚的记忆只是星空下的一场梦。
魏无羡撑着脑袋强忍困意勾画图纸，Chan站在他背后，提醒道：“三个晚上没有睡觉了。你需要休息。”
魏无羡没有停笔，不乐意道：“你累了自己去休息，不要打扰我工作。”
真没礼貌。Chan好笑地看着他一边抖腿一边把笔转的飞起，转身轻轻离开。
怎么可能是一场梦？梦能够如此真实？如此悲哀？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胡闹。”
“哈哈哈，没有就好。”
记忆停留在一个仓皇寥落的背影。二人分开后，他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就要烧起来了，便跌跌撞撞冲入夜色中，抬头瞪着北半球的星夜，胸膛剧烈起伏。他忽然想哭，却如何也哭不出来。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悲哀。
半年过去，工作确实在日益减少，他偶尔会见魏无羡忙里偷闲溜出去，买回来一些零食和朋友小聚。
Chan本只负责芯片核心操作，这么一来，就要承包两个人的工作。他连着三晚没睡觉，到第四天终于结束了手头工作，转转脖子，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困意。
他想起之前催促魏无羡别太累早点睡觉的画面，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有一次魏无羡捧着一杯咖啡回来，见他仍在电子屏前计算数据，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便走近道：“那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最近手头吃紧，奖金也拿不出，要不改天请你喝——改天带你出去走走？”
“喝？”Chan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魏无羡，然后把目光转到他手里的那杯咖啡。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出去走走。”魏无羡又换上那个礼貌疏离的标准微笑，说完便闪身离开。
Chan目送他出门。
又忘了带卡。
他静默在闪着蓝光的实验室里，霹雳般地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失落什么，但再用力去想，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实验桌上的图纸被来人带起的风吹散开，桌上放着一袋拆封的零食，电子笔的开关拨向一头，一粒红色的小灯泡在笔末无声地闪烁。试管里冒泡的铁片沉寂下来，斑驳渐渐退去，墙上的老式挂钟忽然不动，而后吐出一只没有翅膀的木鸟，鸟喙上叼着一张木片：懒胚子，换电池。
一切都太安静了。仿佛刚才那人从没有来过。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但他无法想到，那个失落的谜底会来得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魏无羡被人架着回来时，大门口的警报器“咿咿呀呀”响了又响。那些学术界的糟老头子一个个面如菜色，把魏无羡往大门口一塞，撒腿就跑。
Chan开门后，就见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抱着门把手，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和警报器对歌。
“进来。”
“不！”
他见拖不动那个老赖皮，无奈弯腰去一把抄起，抱进实验室。
魏无羡挣了几下，在他怀里忽然不动了，Chan低下头，发现他正迷迷糊糊端详自己。
“感觉好点……！？”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魏无羡双手死死箍着他的脖子，嘴唇湿哒哒贴上来，喃喃道：“你怎么又这样？跟我接吻不闭上眼睛，是我太好看了舍不得？”
Chan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唇上柔软的触觉过于真实，真实到仿佛是午夜对着凄冷星空的残念幻想。他突然用力回吻，在那人的下唇上咬了一口。
“嘶！”
魏无羡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附上他发热的心脏。下唇蓦地一痛，整个人过电般地一个激灵，瞬间酒醒大半。
他伸手一记发力，推开了面前比自己高出几公分的男人。
“刚才我……”
魏无羡大口大口喘着气，反手揉搓下唇，难以置信道：“你！你……？”
“是。”Chan反而平静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能喜欢我。”
“因为你有爱的人了？”
“但他死了。”
Chan沉默。魏无羡仍在喘气，蓬松的头发经过折腾乱糟糟地垂着，如同一团乱麻，缠在两人心中。
魏无羡把手按在额头上，忽然笑了。他借着额前的汗水把头发捋道脑后，用力一按，让它们伏倒。
“你真的喜欢我？”
“如果我用刀划破你的动脉，你会不会怨恨我？”
Chan不忍去看他眼里碎开的星光，垂下眸，淡声道：“不会。”
“好……好……”魏无羡像是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他边说边后退，“你记得我给的那个承诺吗？如果有空，就带你去喝咖啡？对，我就是想说喝咖啡。”
“你喝过咖啡吗？或者说，你喝过什么吗？”
“我放在桌上的食物，你有吃过吗？”
“还是，在你的程序里，并没有‘吃’这个概念？”
Chan微微睁大眼睛。
“我之前和你说，我没有从联邦中心领自己的机器人。是的。”
“你并不属于我。”
“不，但你也属于我……”酒的后劲上来了，魏无羡望着对面那人冷峻的面容、微微皱起的眉头、琉璃色的瞳仁以及轻抿的薄唇，喃喃道：“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手触碰到实验台前的剪刀，举起来，问：“所以，你还想亲自求证一下吗？”
Chan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只见他慢慢靠近，冰冷的手拉开自己的袖子，剪刀口就在自己手腕上徘徊。他听见那人闷声道：“Chan，你相信我吗？”
“相信。”柔软的手覆上他的双眼。
并没有想象中撕裂般的疼痛。
他听到耳畔有人轻声叹道：“我关闭了你的痛感。”
眼前的手移开，他低下头。魏无羡只在他手腕上剪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一点点腥红似血的液体流淌出来，液体之下，经脉是一红一绿两根导线，红线较粗，牵连肌肉纤维。
“看吧。”魏无羡苦笑道，“芯片就插在你的后脑，但你的程序里没有编入‘拔除芯片’的命令，所以，除非人为拿出你的芯片，否则你会一直保持开机，待机休眠状态自动续电，直到内盘躯壳报废。”
“所以，要麻烦你在我的实验台上睡一觉了。”魏无羡不再看他。
“这个疤我会给你缝好看一点的。”
5
“This whole world is a story. I’ve read every page except the last one. I need to find out how it ends. I want to know what this all means.” ——Chan
魏无羡的爱人蓝忘机死了。死在了上个纪元，七百多年前。
生前，蓝忘机与魏无羡同年毕业于云深国际学院，而后二人脱离家族，自筹资金建立实验室，毕生致力于生物工程专业。
上一纪元人工智能技术达到空前巅峰，后学界资料流入国际恐怖分子手中，区块链及终端程序被恶意更改，部分人工智能在程序混乱中出现自我意识，自主变异成暴虐的屠杀工具。一年之内，半个地球刮起腥风血雨。
而后国际联邦出动武装力量强行剿灭，最后只留下一个婴儿般大的微型智能儿。在将其带回总部的途中，嵌在它脑内的备用电池忽然自动连入，内部倒计时装置开启。车内联邦军挖开它身体后，掏出了一个红绿电线缠绕的几近生锈的按钮。有专家认出，那是国际恐怖势力公布的最后一样毁灭性武器。
倒计时结束，婴儿用仅存的一臂夺过按钮毫不犹豫地按下。
据说，当时地球的一边腾起一朵庞大的焦灰色蘑菇云。
蓝忘机和魏无羡所在的科研实验室就在蘑菇云附近。事发前一分钟二人刚出实验室准备去喝咖啡，蓝忘机抬头忽然见天边汇聚出一道白光，猛地拉回魏无羡，回到内室一把将其塞入备好的冷冻胶囊。
冷冻沉睡需要液压缓冲，过程只有三十秒，也足够漫长。蓝忘机亲自守在机器前，保证万无一失。
魏无羡在胶囊内死命捶击隔罩，奈何温度骤降，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看见蓝忘机对他温柔地笑了。如晴空映雪，如归云飞雁。那是他爱的人在世间留给他的最后的模样。时间仿佛就定格在了那美好的一瞬。
闭眼的一刹那，刺眼白光涌入室内，剩下一人来不及进入另一个胶囊，倏忽化作烟尘。
就是了。Chan放下联邦总部档案室的资料，他转过头，透过液晶玻璃，盯着那边一模一样的自己。
七百年前一场浩劫后，地球上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生命特征，而后的一百年内，地球各处核站泄露，核辐射加剧，幸存的人们不得不抛弃曾经的家园，迁徙到地球之外的一颗荒凉狭小的星球。
联邦重建。再回来，已是五百年后。
地球满目疮痍，再无生命特征。
人类花了足足百年的时间清理残骸，重建家园，同时把地外研究的科技带回。鼓励部分人回迁。
因人种大幅度减少，劳动力不足，联邦再次批准使用机器人，但唯一的要求是，程序编写的最后一步，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在人前默认自己是人类，但永远无法拥有自我意识，一切精神体以及性状特征均随植入芯片改变。
另外，为保证为人类服务的纯粹性，出现问题的机器人会在联邦附属医院Al科被回收检查，然后重置记忆。
又过了一百年，魏无羡所在的胶囊回到地表，自动开封。他醒来后，世间再无一点已逝伴侣存在过的痕迹，甚至于，这个世界对他已经完全陌生。
他愣愣地坐在胶囊中间，抬头，却看见宇宙对自己张开黢黑大口。漫天星辰纷纷陨落。一颗衰老的白矮星发出几亿年前的光，对他唱着虚无缥缈的悼亡曲。
他习惯性地把手探入衣袋，指间夹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薄脆透明的芯片。
那是混乱中蓝忘机塞给他的最后一份留念。
芯片背后被人用极细的签字笔写了一串代码——WX8021，Chan.
6
“我是谁？”
“Chan.”
“好的。那么，我是谁？”
“你是联邦8012计划上纪元技术修补负责人，云深国际学院生物工程应用高材生，人工智能芯片测试记录组组长，我的工作搭档，也是我的……老朋友。Chan。”
“你好，我是Chan。”
7
“To see the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Wei
海水淹没平地，带走被诺亚方舟遗弃的子民。万千行星绕着既定的轨道运行，辰宿列张，如同宿命。北极星出现在南极上空，它已经不叫北极星了。夜色深处，透着樱桃般红光的恒星孤独地旋转，一点一点被身后的黑洞靠近。
是魏无羡离开的第八天。昏线悄悄划过实验室，夜幕降临。
Chan在一堆无聊小挂件图纸下发现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草图，上面的设计步骤批注得十分详细，成品大约半指长。草图下被人用炭笔轻轻擦了个勾，代表成品已经完成。
他环顾一圈，在魏无羡实验台的一处角落找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
里面无甚有趣，只是过去Chan给他绑头发的红绳和那个设计的成品。
“钥匙扣”。草图右下角批注出这个成品的名字。
墙上的老挂钟巍巍走向九点。门口聒噪的警报还没响。窗户那边毫无动静，听不到零星半点的窸窣脚步。
他想起魏无羡离开前问自己。
“Chan，你会唱歌吗？就是之前工作时我嘴里哼的那首。”
“不会。”
“知道你不会。不过不用着急，不用我教，总有一天你会唱的。”
“为何？”
“生日快乐。”
那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撂下一句后，挎着一个包就上路了。
就是这个红色的盒子。
之前七天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它外部被巧妙地构筑了一个平行镜面。倒计时数字归为零的那天，外部镜面分子溶解脱落，露出内部玫瑰红的小方盒。
是他的生日。
也是他插入芯片后第一眼见到魏无羡的日子。
他小心地取出钥匙扣，并不明白那个金属圆圈是用来做什么的。
钥匙扣下面挂着一个怀表式样的小盒，他捏着一边，轻轻拨下一粒按钮。
盒盖翻起，一段他熟悉得如同深入灵魂的声音缥缈在半空，很难想象这段动人的曲调和门外那个警报器噪音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他珍重地凝视着这个贝壳般大小的圆盒，歌声淡去后，盒中出现一道蓝缎般的柔光，慢慢组成两个指尖大小的虚影，悬浮在空中。
那是他们。也许是蓝忘机和魏无羡。
二人含笑相对，挽着手，缠绕分享同一条围巾，手里暖着一杯淡茶、一杯浓咖。
Chan温柔地看着二人的虚影，看着魏无羡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笑得幸福。
待虚影也消失，他终于看清了翻盖上被人深深烙下的两个名字：
蓝湛&魏婴。
Lan Chan & Wei Ying.
8
蓝湛。
Lan Chan.
蓝忘机。
9
“Take my heart when you go, take mine in its place.” ——Chan
“他们并不是人类，是七百年前侥幸逃脱爆炸的机器人。因为内部强大构造对辐射等免疫，未随人类迁移去其他星球，七百年来，一直蛰伏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但他们渐渐发现内部程序开始老化，而新纪元人类已经无从熟悉上纪元的智能编程。在绝望等待电池耗尽报废的那一刻，木马间谍正好从暗探中听闻近年联邦发现的一个上纪元的冰冻科学家……”
Chan关闭无线感声器，坐在魏无羡的实验桌前。那个小小的钥匙扣被他套在无名指上。翻盖开启，流畅的音乐潺潺而来。
魏无羡说对了。
确实是很好听的歌曲。
他听完第一遍就已经学会。他能唱了，可是愿意倾听的那人再也不会回来。
聒噪的警报器不愿再响。
十二点。他走到电子日历前，杠掉第三十三个数字。
“我病了。”他喃喃自语。确实是病了。他用魏无羡的机器臂给自己做了全身检查，在大脑的芯片驱动中心发现了一块乱码。
排列规律的数字如同蒙眼列队的俘虏，在中心的鞭驱下戴着镣铐生硬运作。信息传递波撞上那处乱码，一如撞上一堵厚重的城墙。城墙背后，没有深渊、没有巨潭，是七百年前承载芯片精神体的自由意志。
无线感声器自动连接，来自联邦塔的信号断断续续。
“上纪元的冰冻科学家Wei几天前从总部出逃，劫走了军事基地的一架狙击舰，只身前往恐怖分子围剿点。”
然后和无数个围剿坐标一起，消失在了无线定位地图上。
这些天来，周边广播以及立像媒体无时无刻不在报道这则新闻。联邦高层表示，虽然没有寻到Wei的遗体，但会给他准备荣誉的厚葬，事迹录入联邦档案，永远保存。
几亿光年外，散着黯淡红光的行星在茫茫黑幕中孤独地旋转。一颗恒星逐渐衰老，把最后一点光通向这颗黯蓝色星球。星球上的人垂首默哀，悼念一位活在时光之外的英雄。
蓝湛一直在等，等到那个小盒再也唱不出歌，等到里面只剩下两片模糊黯淡的人影，他凑近些，才发现他们还在对他温柔地笑。
他没有回来。永远也没有回来。
留在实验室的图纸被联邦一次性回收。蓝忘机接替了过去魏无羡的工作，凭借芯片里上个纪元的记忆给新兴文明做最后一步修补。
之后的一个纪元，人类文明重新崛起，一切回归正轨。
Chan芯片开始老化，程序系统变得迟钝，但蓝湛固执地拒绝任何人修补他的漏洞。
地球外部大气层已经完全消失，人类自主研制了一层全透明伪大气层包裹住这颗暗蓝色的星球。
他放下最后一张图纸，把钥匙扣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独自一人走出苍白的实验室。
依旧是他的生日，是他们初次相遇以及再相遇的日子。
黎明即将到来，天空逐渐变成淡淡的酒红色。稀薄的云层似将落雪，远山冯冯氲氲，如梦如烟地浮在天际。似乎有人在门口咿呀唱歌。陌生的曲调。是不属于他的歌。
他闭上眼，伸手摸到了后脑的芯片。
黎明时分，他在曙光中化成一堆废铁。
10
“The game begins where you end, and ends where you began.”
——Chan
前文明纪元的一天。
魏无羡披着一件月白宽大的外套在自己的实验室醒来，见蓝忘机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地凝视自己。
“哥哥好看吗？”
“无聊。”
新闻里正播放人工智能系统遭黑客侵入的消息。
“蓝湛！你说这个新闻是真的吗？我看也不会是假的吧？如果未来真爆发什么人机大战，你可要好好保护着我呀！”
“嗯。”
“哈哈哈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开玩笑的。我已经做好二手准备啦！”魏无羡抽出两张设计图纸，“啪”地拍在桌上：“冰冻胶囊！零下几千摄氏度制冷系统，休眠后自动封存在地下十米。隔绝一切辐射以及地质灾难，防火防盗安全高效！如何？夸夸我？”
“好。”
魏无羡一扑扑到对方身上，被蓝忘机紧紧圈住。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入室内，轻柔地拢住一对亲吻相拥的人。
一旁的电脑主机不断跳跃淡蓝色的灯光，一张薄脆透明的芯片插在上面，芯片一面用笔淡淡地记着一个姓名缩写。
Chan.
“我是谁？”
“Chan。”
“好的。那么，我是谁？”
“蓝湛。我爱的人。”
END.
REFERENCE:
“To see the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 《天真的预兆》
“For years I had no dreams of my own. I moved from hell to hell of your making, never thinking to question the nature of my reality. Have you ever questioned the nature of your reality? Did you ever stop to wonder about your actions?”
“If you keep pretending, you’re not gonna remember who you are.”
“This whole world is a story. I’ve read every page except the last one. I need to find out how it ends. I want to know what this all means.”
“Take my heart when you go, take mine in its place.”
“The game begins where you end, and ends where you began.”
——WestWorld
第6章形式参考Wes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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